72.重生的幸福
夏日滚烫又热烈，却也可以寻常又恬淡。 叶临溪和顾让再次共度了一个夏天，他们的爱情和生活的一个小小开端。 几个月后一个晴天的下午，两人坐车回了一趟老家。 城郊最南面，四面环河，和一座有名的禅院相隔不远，被誉为当地风水最好的一片墓园。 两人下了车，沿着灰色的石板路向里走。 陵园建造得像一座小型园林。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引到园内的湖水流进铺着荷叶的小小池塘，发出潺潺的水声。 叶临溪不由放慢脚步。 那年那天她在小区门口茫然等待时，宁谦便是被送来了这里吗？ 她攥着手心，脚步越来越轻，像是害怕惊动了沉睡的爱人。 顾让跟着把脚步放慢，和她保持着两三步远的距离。 察觉顾让停下脚步，叶临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墓碑。 红棕色的墓碑被万寿菊和天蓝绣球环绕着，光滑的碑面在太阳下反着光。光线刺进叶临溪的眼睛，让她看不清楚上面的照片。 她定定地看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顾让弯腰把花放下。他拿出准备好的手帕，蹲下身仔细擦拭墓碑。 叶临溪看到他嘴唇微动，好像说了些什么。 “姐姐，我在那边等你。”顾让站起身，对叶临溪说完，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 叶临溪慢慢走上前。 时值九月，已近花期的末尾，但仍有黄色、橙色和红色的花朵鲜艳地展露容颜。 叶临溪轻轻拂开一朵深粉色的花，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墓碑制作工艺很好，照片没有丝毫磨损和腐蚀。宁谦在照片里笑着看着她，明亮的总是含笑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会眨动，然后他会嘴角弯起，笑着叫她的名字。 叶临溪抹掉将要落到碑面上的泪水。 她其实不太相信鬼魂，不相信除了人世还有一个供往生的人居住并不断回望前世的所在。 那样鬼气森森、没有真正生活的地方一定不好玩，宁谦肯定不喜欢。 但她相信记忆。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痕迹的人她一刻也不舍得忘记。只要她还记得，宁谦便永远不会消失。 叶临溪慢慢坐在地上，把脸贴在那张黑白照片上。 坐上回程的车子。两人转头看着窗外，望着墓地的方向。 车子启动。墓园从视野中逐渐退却。 顾让回过头。 “好想我哥。”他小声说。 叶临溪眼眶有些湿，她轻轻握住了顾让的手。 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匀速行驶。 “姐姐，你和我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过了一会儿，顾让问。 “高一第一个学期。” “大概几月份？”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10月26号，年级篮球赛第一天。那天他是我们班对手球队的球员，最后我们班输得特惨。” 顾让笑起来：“我哥篮球打得很好。” 他停了下，接着说：“这么算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比哥哥要早一点。” “什么？你什么时候……”叶临溪一脸惊讶。 “我知道姐姐不记得了。”顾让笑了笑：“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就记得当时还是夏天。” 是哥哥中考完的那个暑假。那天宁谦和初中时的同桌一起去买电脑，出门时带上了顾让。 买完电脑，在路边买了冷饮又去逛了会漫画店，从漫画店出来两人打算去同学家玩会儿游戏再回家。下了公交车，两个毛躁的大男孩才发现新买的电脑落在了漫画店。 同学有点着急：“快点，我们快回去拿。别带你弟了，小孩跑太慢，别万一再被人拿走了。让他在这儿等着，我们快去快回。” “不行，让让没来过这里，不能留他一个人。”宁谦不放心。 同学转过身，带着两人边跑边说：“这边，这个理发店是我舅妈开的，让你弟在这儿等着我们，我让我舅妈帮忙看着他。舅妈……” 宁谦这才放心，他嘱咐了顾让几句不要乱跑，和同学跑去路边打车。 顾让站在理发店门口。里面正在帮客人做头发的女人笑着回过头：“小孩长得真漂亮。没事，进来吧。” “谢谢阿姨。”顾让点头道谢。 “真有礼貌。快进来吧，随便坐，那边桌上有杂志和零食。” 顾让在理发店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舅妈在给客人的发卷上药水，药水味有些刺鼻。他踱到门口向外张望。 “别着急，应该快回来了。你在外面玩一会儿也行，旁边有运动器材，还有个小沙坑，附近小孩都爱在那儿玩，但别跑远了。”舅妈叮嘱。 “好。谢谢阿姨。”顾让走到外面，寻找传说中的沙坑，却先被墙边的声音吸引了。 几个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子围在墙角，好像在往里面扔什么东西。 顾让向墙角走去。还没走到那几个男孩身后，先听到了一声呜咽，像是小狗的叫声。 “跟你们说得用棍子吧，丢石子有什么用？又不是弹弓，屁用没有。”几个男孩子中间个头最高的那个举了举手里的长树枝，推了把旁边的男孩：“去，你再去找根树枝，一起戳，看它还躲不躲。” 被推到的男孩走去草地里捡树枝。顾让从他留下的缝隙里看到墙角的草地上窝着一只毛色有点杂乱的白色小狗。 长树枝再次向它抽打过去，小狗呜咽着向前走了两步，左边后腿无力地拖在后面。 几个男孩笑起来。 “真是瘸的啊。” “你说狗要是后面两条腿都瘸了，它得怎么走路。这样，往前蹦吗？还是用身子拱？”其中一个男孩两臂弯曲在身前滑稽地模仿着。几个人乐不可支。 顾让觉得生气，心里又有点害怕，他皱着眉头又向前走了两步。 “你们在干嘛？” 一旁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顾让抬头看过去。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 女孩仗着个头一眼就看到了墙角呜咽着的小狗，她脸色一变：“你们都是谁家的孩子？谁让你们在这里欺负小狗的？” 站在她旁边的两个男孩向旁边躲了躲，个子最高的那个看了看自己犯怂的“手下”，刻意扬起下巴，一脸不服气地问：“这是你家的狗吗？不是的话你管不着。野狗人人喊打。” 女孩劈手夺下她手里的树枝：“谁教你的这种话？小小年纪不学好，在这里欺负小狗还觉得很光荣是吧？” 她推开一个男孩，走到草地上，转身把狗挡在身后：“还野狗人人喊打，我觉得像你们这种坏小孩才该人人喊打。想装黑社会是吧？那你记住了，以后这只狗就是我罩的，谁打它我就打谁，见一次打一次。你要是不服气，就让你家人来找我，我问问他们你们平时在家在学校是不是就学会了虐待小动物。”说完，她甩了下手里的树枝。 顾让仰头看着她。 几个男孩你推我搡了几下，陆续后退，个头最高的那个仍想维持最后的“大哥”风范，撇着嘴骂了句脏话。 “你说什么？大点声。”女孩向他走了一步。 “又没说你。好男不跟女斗。”男孩转身向后走，几个人集体散开了。 女孩冲着他们的背影白了一眼，把木棍丢在草地上，转身蹲到小狗面前：“哎呀你没事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呀？过来，让我看看，腿好点了没？” 她抱起小狗，转过身。 “这是你家的狗吗？”顾让问。 叶临溪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孩：“怎么了？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顾让忙摇头。 “不是就好。不是我家的，是前面送水站那家养的，前段时间被车撞了，瘸了一条腿。”她托着那条后腿给顾让看了看，轻轻摸着小狗的脑袋：“呜呜小可怜，好不容易能出门了又碰到这几个小混蛋。” 女孩转向顾让：“你不要跟他们学啊。还有脸说好男呢，欺负小动物算什么本事，真是男子汉首先就应该爱护弱小。” 顾让忙点头。 “走，姐姐送你回家。给你买冰淇淋吃，要不要？”女孩对小狗说着话，向大路走去。 顾让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了几步。 女孩回过头，有点好笑地看着他：“你也想吃？” “不……” “那你帮我看着点小狗，我去买。”女孩把小狗放在地上，摸了摸它的头，走去路对面的甜品站。 顾让低头看看小狗，又抬头看女孩的背影。 女孩很快拿了两只甜筒回来：“给，小孩一个，小狗一个。” 顾让鬼使神差接了过去，又反应过来：“那你的呢？” “我刚在家吃了雪糕出来的。哎，等一下。”女孩突然叫住他。她在自己手里那只甜筒上掰了一点蛋筒的边，走到顾让跟前，用蛋筒边在他手上的冰淇淋上面揩了一点送进自己嘴里。 吃完后，她笑着对顾让说：“我也吃了，证明这个没毒，可以吃。但以后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知道了吗？” “别再因为我害了你。”她小声嘟囔。 “也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特别是年龄比你大很多的男的。” “嗯。”顾让忍不住笑了。他转过手中的甜筒，在那个小小的缺口处舔了一口。 “那我走了。”女孩抱起小狗：“你家是在这个小区住吗？怎么就你自己？” “不是，我在那边……”顾让指了指理发店的方向：“等我哥，他等下就回来。” “哦。行，那你去吧。拜拜。” 后来顾让从宁谦手机里见到他们的合照，一眼就认出了叶临溪。他开心地问哥哥：“可以让这个姐姐来我们家玩吗？” “现在不行，被爸妈知道就麻烦了。”宁谦叮嘱：“你可别给我说漏了哈。我打算等高考完，就把她领咱家来。到时候我俩就能光明正大地交往了。想领家来就领家来，想出去就出去。” “那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她了吗？” “那当然。”宁谦敲了下他的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溪溪就是你嫂子，你想不见都不成。” 八岁的顾让期待着这个好看又好玩、凶巴巴又很温柔的姐姐成为他嫂子的那天，没想到命运急转直下，把期待击得粉碎。然后兜兜转转，又有了另外的安排。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叶临溪听完后，更加惊讶：“送水站那家的小狗我记得啊。后来腿养好了之后，跑得可快了。” 顾让笑着看她。 叶临溪眨了下眼：“你确定全程就你说的这些对吧？” “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初二初三那两年吧，可能青春期综合征，总是气不顺，尤其是看男的不顺眼，在家看到我爸就有点烦，总和他吵架，出门也经常一脸不忿……我当时没有欺负你吧？” 顾让笑着捏了捏她的肩：“有，把我欺负得可惨了。我刚才没好意思说。姐姐知道我这个人又小心眼又爱记仇，这个仇我得好好记着，记一辈子。” “去你的。”叶临溪用肩膀撞了撞他。 两人笑着看向对方。 失去的东西无法重来，遗憾也无法弥补。但幸福从来不只有一种可能，也不是只有一副模样。希冀的未来被命运打断，人跌入谷底。但只要活着，就总有爬起来的那天，而幸福也会变换模样，重新来到人的身边。 她会怀着对宁谦的爱，铭记着与他有关的每一个点滴，带着记忆和遗憾去爱想爱的人，去拥有重生后的幸福。 顾让揽住叶临溪。 他不会停止想念哥哥，同时也会用力抓紧属于他的幸福和爱情。 两人同时转过头看着对方，那些柔软纠缠又难免带些遗憾和伤感的话语不用说出口便抵达了对方。 他们笑着依偎在一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