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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真心 第52节

    手抖得不成样子,她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自己的手机,输入那个已经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透过车窗,她死死盯着少年的黑色背影,手机提示音响了三声之后,钟意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她,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下拨通键。

    寂静无声的车厢空间里,林幼宁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低吼出声:“钟意,你又在发什么疯?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生我的气,姐姐。”他低低道,“我不想惹你生气。”

    隔着一层车窗玻璃,她看到钟意稍稍侧过身,远远看了她一眼。

    脸上的神情很淡,很虚无。

    林幼宁忽然发现,她其实从来都没搞懂过钟意。

    从前不懂,现在更不懂。

    他的心像一团迷雾,明明看得见摸得着,却看不透参不破。

    她怔怔看着,一时心乱如麻。

    少顷,听到钟意平淡的声音:“其实我今晚过来……原本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你留下来的。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孤注一掷,我也不能让你回国。你也许会更恨我,但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被他带偏话题,林幼宁深吸一口气,向他阐述事实:“房间里到处都是我和他的指纹,只要警方稍加调查就会知道,案发现场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存在。钟意,你冷静一点,别做蠢事。”

    “只要我一句话,那些证据都可以不算数。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明天必须回国,所以你不能去自首。”

    钟意说到这里,有些模糊地笑了一下,“我这么喜欢你,替你去也是一样的吧。姐姐,别担心,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这里每天都会死人,没什么大不了。”

    谈话陷入了僵局。

    他说的这些林幼宁全都明白,可是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为自己顶罪。

    这会让她花了半条命,好不容易才修筑好的城池土崩瓦解。

    “姐姐,回国之后,你会想我吗。”

    他问得很漠然,很无动于衷,似乎对答案并不关心,随后又说,“我会想你的,每天都会想。其实一辈子也没我想象中那么漫长可怕吧,我现在都已经这么喜欢你了,以后只会更喜欢,不会变心的。”

    明明说着天长地久的情话,他的背影看上去却宛如一潭死水,泛着冷意,照不见光。

    林幼宁察觉到自己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又开始抖,于是用另外一只手强行压住了:“我们没有一辈子,就算你今晚替我去自首,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没想改变什么,也没想索取什么,我替你去是因为……这是我欠你的。”钟意的口吻变得苦涩,“毕竟我以前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

    林幼宁一时竟然无言。

    车厢里很暗,月光可以照亮他的侧脸,却照不亮他的眼。

    从前那个笑起来像小狐狸,狡黠又天真的少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我嘴巴里还有刚刚留下的血腥味儿,不过也是甜的。你的眼泪,你的血,你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甜的。”

    钟意口中这么说着,却低头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乳白色烟雾弥漫,烟草的苦涩很快便盖过他唇齿间浓浓的血腥气,“我很想把你的味道留得再久一点,又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把你留下。姐姐,还不明白吗?现在摆在你眼前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摆脱我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所以,趁我还没反悔,快走吧。”

    说完这些,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踩碎一地月光,匆匆往反方向走去。

    冷风刺啦一声划破夜空,他手里的烟头扑簌簌抖落一地烟灰,烟雾也变淡了。

    他没穿外套,单薄的衬衫勾勒出后背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好像要飞去很远的地方。

    她或许再也见不到钟意了。

    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又想流泪了。

    路灯是橘色的,火光是猩红的,风像灰色的,而后视镜里,那个黑色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或者该说,从没来过。

    林幼宁忽然觉得很呛,仿佛她也刚抽完一支很烈的烟。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缩成一团,在无人的车上咳嗽了很久。

    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脸,耳边似乎又听到钟意没心没肺的笑。

    他说,姑姑跟我说,这不是疤,是月老的红线。等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拿出来卖惨。

    他说,我现在不是正在卖惨吗?

    ……

    无论是爱是恨,是过去是过不去,她跟钟意之间的红线。

    真的断了。很彻底。

    不记得自己就这么枯坐了多久,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林幼宁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车门被人缓缓打开,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钟晴大约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穿了一条很素的深灰色长裙,没有化妆,脸色显得很苍白,眼角皱纹依稀可见。

    她看上去风尘仆仆,殚精竭虑。

    林幼宁以为她一定恨不得立刻掐死自己,可事实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指挥身后的两名黑人保镖上楼收拾了现场,帮她取来了行李箱。

    然后她坐了上来,司机启动引擎,驶出小区。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很突然,直到车子驶入高速路口,林幼宁才开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机场。”

    冷冰冰地丢下两个字,钟晴的视线始终望着车窗外面,眉心微蹙,好像对她厌烦至极,多看一眼都无法忍受。

    意识到这应该是钟意的安排,林幼宁沉默片刻:“你可以把我送去警察局,我会对警察说明真相,这件事本就跟他没有关系。”

    她以为这一定是钟晴想要的,可是意料之外的是,对方听到这句话,甚至连头都没回。

    林幼宁轻咬下唇,这是她感到不安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开口提醒:“询问室的房间很小,也很黑,是完全密闭的环境……钟意不能呆在那里。”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求我,我不想连唯一的一件事都办砸。”

    钟晴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想到了钟意,眉头微微舒展,“他不会在那种鬼地方呆多久,你也不用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不是他,不吃你这一套。”

    知道与她无法沟通,林幼宁闭上嘴,不说话了。

    “到了机场,我会派人一路跟着你,看着你办好登机手续,坐上回国的飞机。林幼宁,你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出现在钟意面前,否则,我向你保证,你的下场会比自己想象中惨上千倍。”

    威胁的话在此刻也显得有些无力,钟晴终于开始烦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打火机明明在手里,却怎么都打不着火。

    空气寂静,她忽然把打火机和烟盒全都丢了出去,也不在意砸到了方向盘上,用英语骂了一句脏话。

    保镖仍旧在专心开车,仿佛已经司空见惯。

    “他爸爸知道了这件事,很生气,跟我说不许管他,让他呆在那里自生自灭。”

    钟晴说到这里,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原本枯败的一张脸也在此刻怪异地活了过来,“说真的,我很想现在就把你从这辆车上扔下去,看你在高速上摔得粉身碎骨,再被后面的车一辆辆轧过去,轧成一滩肉泥。可是我却不能这么做,你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

    林幼宁发觉钟意跟她真的很像。

    尤其是疯起来的样子。

    尽管钟晴看上去的确很想立刻杀死她,但还是很克制地,收回了手。

    兴致缺缺地拿过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她不再和林幼宁浪费时间,转而拿出手机,开始快速拨打电话号码。

    现在最多不过凌晨三四点,按理来说不应该打扰别人,可是林幼宁很明白,她已经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了。

    大概是钟晴的名字无法怠慢,虽然等待时间很漫长,但是电话最后还是被接通了。

    林幼宁听不见对面都说了些什么,钟晴看上去明明已经心急如焚,但是开口的时候却丝毫不显,还是那副笑盈盈游刃有余的样子,用英文与对方交谈,甚至还有心思闲聊,有关投资某块地皮的琐事。

    几分钟后,她便率先挂断了电话,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跟对面的人调换了身份,她才是被求的那个。

    雾蒙蒙的天空渐渐变得清明,应该是离天亮很近了。

    原本灰白色的云朵变成了温柔的橘色,大片大片纠缠着四处游荡,照亮了柏油马路、照亮了车窗、以及倒映在车窗上的,她的脸。

    林幼宁想起去年夏天的某个夜晚,钟意突发奇想,告诉她学校附近有座山,不算高,也不算陡峭,但是山顶的风景很漂亮。最后,邀请她明天早上一起去山顶看日出。

    当时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期待。

    那晚她睡得很早,没定闹钟,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景色。

    她从四点等到六点,始终没等到钟意的电话,后来才知道他睡过头了。

    过了几天钟意来找她,毫无愧疚地跟她说对不起,还问她不会真的早早起床在等他吧。

    林幼宁摇摇头,自然而然地跟他一起把这件事忘记了。

    后来他们也没再一起看过日出。

    前面有一小段拥堵,林幼宁的视线里出现了斑驳的树影,和绿色的airport方向牌。

    机场快到了。

    钟晴的心情好像终于变好了一点,从手包里又拿出来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动作很缠绵地为自己点上。

    这次没有手抖。

    灰白色烟雾很快就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模糊了每个人的脸。

    钟晴忽然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丁克吗?”

    等了几秒,不见她吭声,便自顾自解答:“因为我担心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给不了他全部的爱了。”

    林幼宁保持沉默,安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果然——

    “你只给了他一部分,他却还给你全部。”钟晴的表情里有不加掩饰的轻蔑,“林幼宁,回国之后,我希望你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招惹钟意。因为,你不配。”

    没有心思与她争论,林幼宁没什么表情地朝她点点头:“我这次回国,本来也没打算再回来。你可以放心。”

    顿了顿,又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钟意好好地从里面出来了,麻烦通知我一声。电话,短信,邮件都可以。”

    这并不算一个无理的要求,钟晴却仍旧不肯答应,只是冷冷地说:“到了,下车吧。”

    林幼宁也没有强求,而是退了一步:“如果不行的话,就麻烦帮我给他带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