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完】第15章坠落

    在发射程序的帮助下，发射过程并未遇到任何波折，很快，姬蓝霖一行人乘坐的飞船穿过静影星大气层，进入了外空间。

    这是姬蓝霖第一次进入太空，她伏在厚厚的多层舷窗上，仔细观察着窗外渐渐变小的蓝绿色星球。在这颗宛如翡翠般瑰丽，生机勃勃的行星旁侧，一颗布满陨坑，灰暗丑陋的卫星正围绕它静静地，忠实地旋转着，似乎永不会靠近，亦不会远离。

    一只手放在了她肩上。

    “不开心？”

    姬蓝霖回头，愣愣地回答：“没有啊……这个……真奇怪。”

    “奇怪？”

    “这卫星和静影星这么近，为什么后者演化出了生命，它却……”

    “行星的质量大，能阻止大气逸散，因此容易演化出生命，卫星质量小，连气态表层都无法保持，也就注定与荒芜和死寂结缘了。”

    “那它存在的意义呢？就是为了反衬出静影星的生机？还是单纯的，毫无意义？”

    “对于主星而言，它是有作用的，譬如潮汐……”

    “那为什么是它？为什么不是别的，而一定是它在这里？”

    “……也许它们本是一体，后来才被迫分离……”

    “那么，它会一直这样下去吗？还是靠近，抑或远离？”

    “……”

    【即将启动预设程序，预计541标准时后达到目的地；在高加速阶段期间，请非执勤人员进入抗过载舱，重复一遍，请非执勤人员进入抗过载舱】

    伴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姬蓝漪柔声道：“加速还要一段时间，霖先休息会吧。”

    在短短的二十多天中，飞船已经飞越第三行星，横穿了小半个行星系。即使单从舷窗中看，姬蓝霖也能从灰黄黯淡的表色中想象出这颗愈加远离的第三行星的荒芜冷寂，不知不觉更加深了她对故土的怀念。不过这些天也有有趣的事，比如无重力舱中聚成一颗颗小球的水珠，也比如在无重力状态下变得“力大无比”的自己，不过她最常做的事还是站在舷窗前发呆。

    经过一轮减速，VM3已经进入内侧小行星带，飞船通过探测器找到了掩蔽在层层小行星中的跃迁环，按照飞船主控计算机中的飞船日志所述，新联士兵就是通过这个遗迹的对偶环来到这里的；而飞船日志同样显示，这个环的对偶环其实并不指向这里，这就涉及到繁复非常的跃迁表像学，不是姬蓝霖所能明白的了。

    这一天一开始，姬蓝漪就去驾驶室做设定航行程序的工作，而伊莎仍在修理那些貌似永远也弄不好的装备，偏偏这些姬蓝霖都插不上手，她只好像往常一样在这艘长一百余米，排水量3000吨级的巡逻船中如幽灵般地飘来飘去。无视舱壁上残留的弹孔，她拐过几个弯角，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一个偏僻舱室的入口处。

    这里留有一些陈旧的血迹，考虑到没花多少时间清洁，因此留下些污渍也不奇怪。不过真正蹊跷的是这血迹的走向，血渍从墙沿滴落下来，一直没入这间偏僻舱室内部。姬蓝霖在门口站了许久，半晌才推开这扇未上锁的老旧手动门，房间比她预想的要大，里面杂物堆积，血迹一直蜿蜒到深处才消失不见。心脏怦怦直跳，她忍着浓重的腐臭味，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血迹源头。

    和想象的一样是名死去的新联士兵，可能是受伤后躲到这里的，不过因为伤势过重并未保住性命。他腐烂严重的脸部肌肉不协调的扭曲着，看来死的时候并不轻松，他的右手紧紧拽着把mpl冲锋枪，左手则不协调地放松着。

    屏住呼吸忽略呛鼻的尸臭，姬蓝霖凑近才发现他左手捏着一张老式纸质照片，即使身陷于死前的痛苦与恐惧，他仍轻柔地拈着，就像拿着朵易碎的雪。姬蓝霖小心翼翼地抽出照片，对向墙侧黯淡的冷光灯。

    这是名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女孩，穿着米色连衣裙，亚麻色的齐肩长发被风撩动，唇红齿白的，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女孩面向镜头，满脸是忍不住的笑意，她身后则是随风摇曳的金黄麦海……

    这名士兵永远也回不去了，照片里的人会不会伤心呢？他们是不是和自己同姐姐一样，也曾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一想到这些姬蓝霖就莫名伤感起来，她小心地扯下士兵胸前的铭牌，放在手中细细观察。

    “霖！”舱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啊？嗯！？姐姐？”姬蓝霖慌忙地回应，一边下意识藏好手中物品，待她再一次转身时，来人就已近在眼前了。

    因为姬蓝霖一直对姬蓝漪不那么服气，所以平时不怎么叫姐姐——按她的话说：出生时间这么近，外貌又完全一样，谁知道有没有搞错大小？再加上最近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因此姬蓝漪对于此时能听到这个称谓颇感意外。

    不过必须承认的是，她其实喜欢姐姐这个称呼。对眼前的新联士兵尸体也不吃惊，她语气淡淡地提醒：“其他事先放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先做好跃迁准备。”

    跃迁当然是指遗迹跳跃，本质是通过一套飞船内置的状态调试程序，借由遗迹跃迁环实现空间跳跃。跃迁时船员将受到一些不可控的轻微生理扰动，因此体质较弱者最好事先采取一定的防护措施，一般来说进入抗过载舱就非常保险了，不过姐姐最后居然带她到了救生舱室，对此姬蓝霖很是疑惑。

    仿佛看穿了妹妹的心思，姬蓝漪解释道：“救生舱的防护程度更高，小心一些总没错。”

    虽然直觉仍有些奇怪，姬蓝霖还是依言躺入唯一开启的一个救生舱内，这个胶囊状装置的原型是军用单人轨道登陆舱，因此舒适性什么的完全是浮云，她又挪了几下，这才找到一个相对不那么别扭的姿势。

    “进来啊！”

    “等会……”姬蓝漪飞快地设定着救生舱程序，头也不抬地回答。

    从舱内伸出的束缚装置将姬蓝霖全身都捆住了，渐渐使她动弹不得，这令她很是疑惑——这并不像普通的跃迁防护手段。直到姬蓝漪开始将应急品放入储存箱，她才恍然大悟。

    “到底怎么回事！”姬蓝霖生气地大声质问。

    “只是一般程序，补充应急品而已。”姬蓝漪口气轻巧，神色淡然，以至于姬蓝霖差点就相信了——直到一阵剧烈的震荡猝然袭来。

    即使全身都被缚着，姬蓝霖仍颤得牙齿直发酸，船体深处则应景地接连响起不祥的构件屈服声。她许久才回过神来——此时照明灯全熄灭了，只剩下几盏来回闪烁的红色应急灯，隐约还能听到气体泄漏时发出的滋滋声。姬蓝霖看着姐姐扶着救生舱站起身，并没有大碍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快进来！”拍着身边的垫层，她急切地吼道。

    “只是一点小故障。”

    【全体乘员请注意，副化学推进包过燃，安全装置离线，请抛离推进包】

    【全体乘员请注意，推进包抛离指令失效，请立即手动操作】

    【全体乘员请注意，推进包燃料室爆炸，剩余燃料泄漏，请前往安全区域等待救援】

    ……

    姬蓝漪柔缓的声音立即被急促的警报音盖了过去，这故障分明与“小”搭不上边。看着她依然站在那里只顾设定程序，姬蓝霖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张口想要大声呼喊，却当即喝下一大口粘稠的液体。原来救生舱内已经开始注入维生凝胶，这种兼具缓冲、呼吸及供养功能的液体分明是发射长期救生舱常用的填充物。

    凝胶的缓冲特性使姬蓝霖的挣扎显得软弱无力，液体漫过眼睛，她的视野也变得模糊，与凝胶不相溶的泪水聚成泪珠，一滴一滴地悬在了眼脸上方。姬蓝漪有些无奈地伸手将这些水珠揩去，凑近自家妹妹的耳畔，只柔声承诺：“好了，相信我……”

    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视野整个被水色所模糊，凝胶中的催眠成分也令姬蓝霖昏昏入睡。即使拼命地试图集中心神，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唇瓣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接着舱盖就合拢了。感官没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还来不及感伤，她的意识就没入了更深层的混沌……

    .

    .

    .

    新历988年  新联边缘控制区  伊碧丝行星

    这是座失落的都市，地面的裂缝蔓延贯穿了多数街区；象征着往日繁华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则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残破不堪，摇摇欲坠；杂草丛生的街道上，坠毁或损毁的交通工具随处可见。

    卡鲁紧了紧斗篷，试图阻止风中的尘土灌入衣内。拜第四次新凰战争所赐，这座受轨道轰炸影响的城市曾饱含致命的辐射尘，直到几年前才慢慢散去，即使如此也没人敢于掉以轻心。

    要不是这里是外空间残骸坠毁的集中点，卡鲁也不会冒险来这里碰运气。眼看都22标准岁了，因为没钱没外貌外加父母早亡，镇上还没一个姑娘看上他，因此卡鲁决心在这个遍地都是机遇加危险的地方证明自己——如果能找到块钯合金板，这些就都不是问题；运气更好点弄到块次级AI芯片的话，他就可以和这个倒霉催的星球彻底说再见了。

    眼看夕阳西斜，卡鲁不得不暂时脱离美好的幻想——看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打了个哈欠，他正准备返回宿营地，不料眼角余光却捕捉到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体。

    这是一个灰黄色的粗短柱状装置，正斜插在小广场中央的废弃花坛内，大约有一层楼高。被灼得漆黑的防热陶瓷壳，扭曲的合金架及溶化后又凝固的铅衬层，都说明它刚刚坠落不久。

    卡鲁一路小跑过去，他刚吹了个响亮的唿哨，立即就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