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休养

    切斯沃尔休养院建于裂谷底部，按理阳光只有在特定的时刻才能射入，休养院的环境也应当湿冷阴郁才对。然而，当初设计这处修养院的工程师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在裂谷外部及上空设置了一套工程级的环境光系统。如此一来，既可以将阳光引入谷底，亦能调整光照强度，便使得休养院终年温暖如春。

    及至后来休养院被金色十字接管并发展为监禁所，这套系统也没废弃，只因能被关到这儿来的，大多数是在公司内部斗争中失势，原本身份显赫的公司高层。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直接处死并不妥当，因此金色十字将他们软禁至此。台上的大人物们也知道，兴许哪天自己就落到如此下场，因此他们对这些失势的异议者也可谓慷慨——休养院不仅各式娱乐设施，场地齐全，甚至还有着完备的服务体系，物资供给也相当丰富。

    到了新历989年，距之前最后一名“居民”在此安然逝世已过半载，如今姬蓝漪姐妹便成了此处唯二的“客人”。自然，她俩也获得了“客人”所能享有的全部待遇。

    这一日时至傍晚，不管裂谷外面凛冽的寒风，按照既定的程序，环境光系统本应当模拟暖暖且教人慵懒的夕阳才是。不过此时的裂谷内部却是一副阳光绚烂的景象，原因无它，便是姬蓝霖知晓自己有权利调动休养院的环境光系统时，闹出来的状况了。

    休养院附近有一片青翠的草甸，其间开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借着“午日”明亮的“阳光”，姬蓝霖在其间跑来跑去，观赏着周围景致，美人美景，倒也教人赏心悦目。

    距少女数十米的地方，一名女子正在草甸上席地而坐，正是姬蓝漪无误。她的目光被少女的身影牵动着，一双美眸亦罕见的涣散着，稍稍眯了起来，瞧着有些慵懒的意味，却也透出别样的危险魅力。

    少女在花海中徜徉玩耍着，女子则在一旁静静守候，时光流转，竟如永恒。

    “打扰了。”一名留着一头耀眼金发的军装女子踱步上前。

    “你好，准将阁下。”姬蓝漪言辞有礼，却不曾回眸，她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女。

    “令妹在此可还过得开心？”

    “应当感谢慷慨的贵国政府和阁下才是，不过……如此胡闹是否欠妥？”

    “没关系。”艾琳娜站在姬蓝漪身边，说：“休养院有独立的反应堆，供能并无问题，别说这个，如果令妹高兴，便将整个裂谷的日夜颠倒过来也无关系。中校也许不知道，休养院自建立起，便是以满足“客人”的需求作为首要考虑的。”

    “这么说，这里的确不错。”

    “这是当然，不仅如此，这里的安保措施也极为严密，提渥裂谷顶部还布有一整套环境伪装系统，别说自由联合，荆棘草或是折光联合了，即使寻常的间谍卫星都侦察不到。除此之外，这里的防卫力量也是按照半永固自行要塞布置的，毫不夸张，连一只多余的角翅萤都飞不进来。”

    “所以说，连一只角翅萤也飞不出去？”

    “没错！不过我这次只是来送还霖小姐落下的行李……如果还有问题，尽可以询问“仆人”们。”

    艾琳娜招来一个正在附近待机的机器女仆去搬运行李，就整理衣装起身离去了，她的容姿从容得体，但此时她其实是有一分自得的。这分自得，被很好地掩饰在她那一丝不苟的严谨外表下，却逃不过姬蓝漪的眼睛。而这分自得的来源，自是再清楚不过。

    “哼！就这么好看？”待艾琳娜一走，见姐姐仍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姬蓝霖便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且嘴里不服气地碎碎念着。她额上汗涔涔的，衣裳微微缭乱着且沾了些许草叶，因此稍显狼狈，怀里还抱着束刚采的野花，这些不同颜色的花朵被精心搭配着，倒也十分的绚丽美好，不过尚不及她自己一分赏心悦目。

    这自是一番景致，不过姬蓝漪却知道，眼前这娇妍少女虽然一向喜欢漂亮事物，但唯独鲜花不在此列——静影星也有花，然除了可以驱虫的凌香花外，这少女向来不甚欢喜，只因她幼时曾看过几本宣扬男性中心主义的杂志，一度以“男子汉”自居，认为花朵只是小女生喜欢的玩意，便对其不以为然了。这样说来，如此便有些反常。

    “霖这是……”

    “怎么！你想要？”眼见姐姐盯着自己怀里的花束，似乎感兴趣的样子，姬蓝霖便心下一喜——量子网上说的果然没错，女人们都俗得很，竟然会喜欢这个。不过心中虽然高兴，她表面还是做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且故意将花束放到身后，挡住对方视线。

    “霖，这些花……”

    “哼！才不给你呢，忘了之前的事了？我可不高兴，除非……”

    “可……”

    “不管不管！才不听你狡辩呢！反正……”

    见少女仍在那自言自语着，姬蓝漪好气又好笑，每次说话时都抢先打断，这行为幼稚极了，却也令人无奈。而她自然不能效仿，要知道前几天还得罪了这少女的——如果今天又如此，肯定会被这“睚眦必报”的人儿怨恼，要知道在静影星时，这人虽常常以“大男人”自居，行事做法却是十足的“小女子”心态。

    姬蓝漪刚进入凰合军队时，曾临危受命客串了一把驱逐舰指挥官，并获得优异指挥奖章。彼时她虽未接触过这类工作，但以她的智慧与手腕，这种艰巨的任务在她看来却也较为轻松。可如今，她却因眼前这名心思简单的“小女子”犯了难。

    “漪小姐，您放心，这里的花草都是星间广泛栽培的品种，不具毒性，过敏几率也极低。”正在此时，之前那个去搬运行李的机器女仆回来了，她的智能水准颇高，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目前，多数“人工智能”还只是“模拟智能”的水准，纵使舰载或要塞装备的“一级AI”，多数也只在应用方向拥有近似人类的思维。让AI具备无关的烦恼与考虑，在人类看来既无必要也很危险，因此，在这里遇到个能从模糊语境中提取准确信息的机器女仆，着实令姬蓝漪意外。

    AI芯片及配套量子模拟中枢的造价极其昂贵，若果一个公司便财大气粗到能将它装在机器女仆身上，那真是难以想象，比起这个，姬蓝漪更愿意相信这女仆只是搭载了编写得极精妙的模拟程序。

    而见到这机器女仆，姬蓝霖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彼时来到休养院半月，她才知道休养院分一区和二区，而她们所居住的一区里的“人”几乎全是仿生机器人，从女仆，厨师到清洁工均无一例外。而许是为了迎合“客人”，它们多数被设计为形貌姣好的女性，就如眼前的女仆，脸蛋清秀，柔顺且有光泽的黑色长发刚刚过肩，令人好生想要抚摸，窈窕的身形亦被一身有浓郁旧世纪风格的黑白女仆服衬托着，标志得很。

    姬蓝霖见她生得貌美，心下便微微一动，与姐姐重逢前，她曾在量子网上查询了许多搭讪女人的方法，当下就有一试的意欲。

    “喂！你……唔！！”可待一开口，姬蓝霖便觉得自己悲剧了，记得网上说过，搭讪女人时态度要亲和，而她因为日积月累的习惯，喊某人时总是喂喂喂的，这一下说顺了口，就很有要糟糕的预感。

    “霖小姐，有什么吩咐？”而机器女仆的言语自是温和有礼，她对任何人都一样，可姬蓝霖总觉得她此时有些冷淡的意味，当下也不敢继续，只下意识地缩回姐姐身后。

    这少女以前一遇到困难便喜欢缩到自己怀里或身后，对此姬蓝漪并不反感，反倒觉得亲切。她转身抚了抚妹妹的脸蛋以示安抚，便回过身来，目光凝到机器女仆捧着的物什上，这是一个大包裹，上面还放着盆盆栽，里面栽种的植物生机十足，很是美观，正是星间广泛种植的三色草无疑。

    “是这些？”

    “是的，霖小姐的武器，装备和私人物品都在。漪小姐是否需要先行查看，还是E4直接将它们送往小姐们的居所就行？”

    “送回去就可。”待代号E4的机器女仆走远后，躲在姬蓝漪身后的姬蓝霖这才讪讪地闪身出来，她紧紧拽着手中的花束，满是尴尬和气闷的神色。

    “你……你们女人真麻烦！”过了许久，许是被姬蓝漪瞧得不自在了，她便跺了跺脚，很有些气愤地申诉。

    “霖……若不是女子？”

    “你！你！”姬蓝霖闻言，只恨恨地瞪着眼前的姐姐，却是无话可说了，她重重跺了跺脚，便拂袖而去。因着来到此处后，姬蓝漪用这里的设备为她制了几件衣服，这些衣服样式又同静影星时的别无二致，她这一甩袖，便很有些时光回溯的错觉。

    姬蓝漪也不追，只静静注视着少女的背影，不出所料，这人儿发觉没人来哄，一时间就走得更快了，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没过多久，环境光系统亦黯淡下去，这一瞬间，休养院其它耗能装置因为总载荷的陡然降低而产生了些微的功率扰动。姬蓝漪身边就埋有一个警戒用的运动探测仪，因为常年的雨水冲刷，这装置的探头已从土壤中露了出来。姬蓝漪状似无意地用手拂过，伴着一点微弱的电芒，这装置的结合处便溢出了一抹轻烟。

    蒙皮与外壳被熔出一个小口子，露出内部裸露的导路，姬蓝漪只用纤长的指尖微微一触，借着此时供能网内部波动的电流，附近大半能耗装置的布局便呈现于她的脑海之中。

    远远有两台警卫机器人即将巡逻至此，目的既已达成，也不再需逗留，姬蓝漪起身拂去粘在裙上的草叶，便径直离去了。